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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天来种种不堪经历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涌上心间。宝珠回忆起两人在霓裳院长跪不起的漫长寒夜,少年背上一道道紫红色的鞭痕。玉壶肿胀变形的五官,那尖锐凄厉的垂死惨叫犹在耳畔。
月将升,日将落,檿弧箕箙,王裔尽绝。岐王已然身死,但他与太原王氏的后裔却依旧存活于世。参加过极乐之宴,残害过观音奴的孽畜们,依然在洛阳官场上逍遥自在。
她始终忘不了王妃那一句“我还有儿子孙子,岐王府有袭爵的继承人在,根基不会动摇。”想来昏聩荒淫的丈夫被杀,说不定王夫人心中正在暗自窃喜,王府可以换个新主人,接下来她便能安安稳稳地含饴弄孙,安享晚年,继续享用每年蟾光寺的第一枝桂花。
既然已经开了头,那就索性杀个干净,杀个痛快。
“你拿出纸笔,将李昱的罪过写成举劾信,详尽罗列他该死的罪状,奏请皇帝彻查他的共犯,追究他的妻儿后代。”
裹着寒霜的命令脱口而出,杨行简满脸愕然,过了一会儿,他将拐杖靠在桌上,双手艰难撑着地,缓缓跪了下来,神色与语气同样沉重压抑。
“公主,臣护驾不力,令公主遭难受辱,罪该万死。但有一句实话,臣不得不冒死相告:皇室尊荣,与平民天壤之别。律令虽有明文,然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,此乃千古之惯例。
如今公主身份已与往昔不同,亲王掳掠平民女子、残害家妓奴隶,即便奏报天听,也不足以治他死罪。倘若李昱还活着,圣上顶多申斥几句,命他整饬反思,但不会褫夺他的封号,更遑论连坐之罪。只有等公主赶到幽州,与兄长汇合,将来……将来或许有报仇雪恨的机会。”
说完,杨行简俯下身去,以头触地,稽首谢罪,姿态尽显无奈。
宝珠躺坐在榻上,俯视这中年男人的头顶,二十多天来,他的白发突然增添了许多。韦训本就清癯,如今更是形销骨立,有被发佯狂之态。十三郎瘦了以后,原本稚嫩的面容竟一下子成熟了许多,好像眨眼间长大了两三岁。
而她自己,皮肤火烧火燎,浑身无处不疼,虚弱得爬起来喝水都做不到。观音奴案让所有同伴都承受了肉/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。
“起来吧,主簿说的事我心里清楚得很。”宝珠以眼神示意十三郎扶起瘸了腿的杨行简。
事实便是如此残酷。早在被困于岐王府的时候,她就清楚意识到,纵然李昱与他的同伙犯下令人发指的残暴罪行,但受害者不是平民便是贱籍,倘若没有别的契机,以她如今的身份对抗,无疑是以卵击石,根本扳不倒任何人。
韦训冷森森地插话:“由我去,让那地方鸡犬不留。”
宝珠轻轻摇了摇头:“即便你今日把王府所有人大卸八块,上报时也只是‘死于贼手’,他们会找个姓李的孩子过继,继承岐王的封号。李昱仍会以亲王身份风光下葬,说不定上面降旨开恩将棺椁运回长安,葬入皇陵,埋在阿娘的附近,那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结局。”她要确保母亲的安宁,无论生前还是死后。
杨行简脸色晦暗,惭愧地垂首而立。
宝珠神色平静,淡然道:“放心吧,我从没打算用‘掳掠残杀观音奴’的罪名举劾他。”
杨行简略微抬头,疑惑地望向她。记忆中的公主是那么爱哭,往日稍有不顺心的事便会抽抽噎噎。这次被救回后,却没见她掉一滴泪,眼中似蕴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。忽然,幽暗的水面下闪过一丝决绝的光,犹如暗夜星辰,冰冷璀璨。
“我要以十恶谋反之罪举劾,把岐王府连根铲除,将这一脉从皇室玉牒上彻底抹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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